年少日記:活不成理想中的大人,也別成為自己最看不起的大人

年少日記 電影

英文片名:Time Still Turns The Pages

 

坦言,離港大半年,並沒有甚麼掛念過香港,當然沒如很多人長途旅行般,不時傷春悲秋又思鄉得要哭,若你真不時思鄉得要哭哭啼啼,那麼你真不適合長途旅行。若說有一刻掛念過香港,大抵就是在中南美都沒有機會看到港產片,回港後能在戲院看到如《飯戲攻心2》《盜月者》一類港產片,確有種懷念之感。這大半年有許多港產片與亞洲片沒有機會看到,實是遺憾,其中生怕終難在戲院看到的作品,大抵正是票房與口碑雙贏的《年少日記》,幸事隔幾個月仲有幾場上映。這大半年來,很多讀者不斷大推此作有多出色,也看到網上鋪天蓋地的好評,一直刻意沒有去看到底說些甚麼,果真沒有失望,可說是震撼。

常說近年香港電影最成功的一項要素就是夠「悲」,配上社會議題、邊緣人故事、痛罵光怪陸離的施政,再來些金句,大加所謂的「本土味」就必廣為觀眾所愛,絕不能劣評,劣評就是不愛港。可是,那些電影不時無病呻吟、過度賣弄,連基本的共鳴都給予不了,又何來與「佳」掛勾?生怕《年少日記》又是這類賣弄「悲」的作品,喜見真有悲到盡頭(甚至比同類電影更悲),卻無渲染或煽情,也沒有一味要觀眾單單領略角色的「悲」,而是深刻地勾起普羅觀眾難言的創傷。談主角的「年少日記」,也包含了社會、教育、家庭、人生、愛情、生死等議題,在全片只長約個半小時下,眾多議題竟能融會貫通,哪怕是看似毫不關係的支節,最終也能連成一線且言之有物,還有個可能是近期電影中最出色的扭轉,極具劇情需要,震撼力更強。《年少日記》不期令我想起去年的《正義迴廊》,同為新晉導演作品,亦見台前幕後皆是完美合作。這一次,拍出不單是港產片、華語片,更可說是亞洲近年最出色電影之一,望能在金像獎有好成績。

 

鄭Sir一直努力跟學生打好關係,奈何仍與同學有所隔閡。某天學校發現一封遺書,懷疑有學生想自殺,鄭Sir哪管私生活問題纏擾,仍努力地尋找遺書主人。過程中,鄭Sir想起了年少時的自己,在看似幸福的家庭中長大,然則父母關係疏離、自己的生活也不愉快,昔日的遺憾,更令他望能在悲劇發生前阻止一切...

 

《年少日記》沒有外露的金句或煽情調子,光是以故事推進與電影語言,已帶動極強感染力

年少日記 金句

《年少日記》各大影評都聲稱是「不能劇透」,一個扭轉將會極為震撼,所以這幾個月來都沒有細看評論或故事內容,近乎一張白紙下入場,打從第一個鏡頭開始已覺震撼,亦一直震撼至結局。印象中,哪管電影再悲,香港的社會實況片都鮮有觸及自殺、死亡等題材,仿佛就是個禁忌般,哪管再悲再絕望,都鮮會描述一個角色自殺,而這一次,還要是個小孩子。細想一下,若真是「悲」到盡處,實很難不接觸到自殺這個議題,畢竟這事情不時發生,就如名人自殺離開,都仿成了個「流量密碼」,人人在社交媒體上「RIP」、聲言要好好聆聽身邊人說話,然後,仿是打了卡便算,換轉頭又有多少人願意聆聽、正視這些議題?朋友有問題想聊聊,又有多少人願意認真,甚至主動聆聽?非說沒有,只是不多,可當人人「RIP當做咗嘢」時,亦正印證了香港這個社會有多偽善。

 

對,社會是偽善,敗在連教育也很偽善,終變成教育都是偽善的戰場,是父母「攞彩」的偽善場,亦是學生之間爭執、欺凌的偽善場。《年少日記》將這些觀眾都知道,卻一直沒有發聲、沒有正視的問題如實拍出,透過一部年少日記寫場現實的成長日記。學生時代並不一定是青春片般美好、充滿陽光氣息,更是陰暗而充滿愁容,在鏡頭中好像沒有看過哪場的學生有真正的笑臉,只有邪惡的嘲笑。要突顯這些議題,處理上都有一定挑戰,否則,這要不變成了無病呻吟,就是過度偏激。起初,觀影時都生怕這會落入了相同套路,畢竟《年少日記》初段真帶有一類日式無病呻吟片的影子。可幸,《年少日記》確有這類日本電影的味道,無論鏡頭、剪接都很像,效果一點也不賣弄;這些調子更具劇情所需,絕非是「抄巧」日本電影的成份,倒是種淡淡然且帶點壓抑的效果,始能為末段的點題作鋪墊,更因此令觀眾屏息以待。

 

要談制度的偽善、自殺的禍根,《年少日記》劇本妙在沒有一針見血去作批判,或是以近年流行的大量「金句」去製造煽情,倒是慢慢透過主角的經歷,以回憶、倒敘、幻想,重組回當日發生了甚麼事,也如何為逝者活出一段更有意義的人生。問題無需憤慨地一下子爆發,從主角的視點中回首過去所發生的事、無奈的傷痛就隨故事推進慢慢凝聚,令這種「悲」能帶動觀眾的共鳴,很多時候,過份刻意渲柒就會變成「作狀」,而此作正正能避阮此問題。《年少日記》雖然只片長個半小時,仍涉獵了眾多成長必經的陰暗議題,雖然各個議題好像關係不大,如細意加入一段愛情線,初看也覺莫名其妙,豈料到結局又能完美連結,亦正因為涉獵的議題夠廣而恰到好處,總會令觀眾找到自己的位置,哪怕是家庭的創傷、是老師曾經一句侮辱的說話,《年少日記》最成功在觀影時會不斷讓你過往的回憶逐格浮現,哪管是喜或悲,仿如一場集體回憶般,將觀眾過往的瘡疤揭示,讓觀眾仿與主角互動,感受莫名的傷痛;我們或經歷不如《年少日記》主角般悲慘,卻正因有種共鳴,能令觀眾為之投入。

 

《年少日記》劇本嚴謹具戲味,一個驚人轉折更是神來之筆

年少日記 結局

《年少日記》劇本調控可說是爐火純青,這不止在能將眾多議題平衡,更妙在有個極出色的反轉。近期在《特工亞皆老》與《盜月者》文章都有提及過處理反轉的手法,為扭而扭只空有一刻的「爽」,而一個成功的反轉,將能令印象更深刻,絕對能令電影錦上添花。沒想過《年少日記》有這麼一個反轉,也是對整個故事有極具戲劇性的效果,亦令後半段的戲味更強烈、「悲」的味道無需過度渲染也更為立體深刻。《年少日記》的反轉確有帶點誤導觀眾的成份,倒真誤導得夠妙,善用盡電影語言去讓你看到「自以為看到」的東西,也投入得讓你把「自以為看到」的糖衣包裝一下子撕破,真相原來更為殘酷。《年少日記》的扭轉除了戲劇性外,也有其劇情所需。人總是願意相信美好的東西、相信事情總會變好,當我們都想去相信好的事情,自會墮入了思考的盲點,現實未必如一樣、未來也不一定會如我們所想,變成了理想中的大人、努力過後可能都會徒勞無功,而真相往往比想像更殘酷,這個扭轉令這一切徹底浮面,終讓後半段的感染力與爆炸力更強。

 

《年少日記》的鄭中基看不見一絲喜劇感,反演活種令人不安的反派感,最為搶鏡

年少日記 演員

《年少日記》的成功,演員的演出也功不可抹。觀眾常說怎麼香港的小演員,難如美國或日本般,有著不比大人輸蝕的演出,以至是「魔童」般的投入演技?這一次,我們終於看到有個黃梓樂。黃梓樂的演出近乎從頭帶到尾,若就故事而言,他根本是《年少日記》的男主角。這個角色看似需要一定的經歷、一定的歷煉始能演得到,年紀輕輕的他完全演活了角色的創傷與寂寞,七情上面的演出,盡把角色無言的痛楚演活,我見猶憐,與一眾成年演員對手戲,壓場感毫不輸蝕,未知能否在金像獎獲得肯定?至於鄭中基的演出,真驚訝在連個提名都沒有。他演個愛面子又有暴力傾向的嚴父,完全把角色的神憎鬼厭迫發、氣定神閒中又充滿霸氣。向來在電影中以喜劇形式演出的他,一洗在往作中不正經的形象,演這類帶點反派意義的角色,同樣難不到他。最妙的是他並非讓你從頭討厭到尾。這個角色不難會令觀眾期望,最終必有報應,可在醫院的一場戲演來真摯動人,聲淚俱下與愧疚,竟會讓你為之同情,成功將角色演得極為立體,亦是全片最多「紙巾聲」的一段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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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在香港時間不多、看過港產片的數量也不多,若計是2023年的電影,《年少日記》當是年度最佳港產片無誤。劇本結構嚴謹,眾多支節連環緊扣,把成長必會遇到的問題前呼後應,有些傷痛,無論時歷多少年也會存在。慶幸沒有把眾多議題寫得鬆散混亂,看似淡然卻劇力萬鈞,更有個驚人的反轉;戲劇效果上能達到所需,亦能輕鬆讓觀眾找到自己位置,有所共鳴。其共鳴感之強烈真得說句,如觀畢全片絲毫沒有任何共鳴,真得要恭喜你和你家人「全家都好幸福」。卓亦謙初執導筒,導技毫不失禮,敘事功架與場面調度俱讓人眼前一亮,也沒有新導常出現的刻意賣弄,節奏看來一氣呵成,無論台前幕後各單位都交出亮麗的成績表。近年港產片都以「悲」作招徠,喜見《年少日記》不單悲得有理,在悲到盡頭亦非完全沒有希望,帶點開放式結局讓人終能鬆一口氣。到最後,我們活不出那個理想中大人,也別要成為曾經最看不起的大人。
Rating:90/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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