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上半部】第七章：別了文明（Final）

上班時間是上午十一時，我沒有調較響鬧裝置，卻被窗外滲進的陽光及雀鳥的叫聲弄醒了。也許連日來身心疲憊，在這最自然的環境下熟睡醒來，倍覺精神。我不會被Backpacker同房的關門聲吵醒，也不會被他們開燈關燈弄醒，反而被這些自然的聲響叫醒，我知道自己是真正投入大自然了，感覺很新奇。

我懶洋洋地跑到餐廳吃早餐，看見負責餐廳清潔的DJ已在工作。餐廳沒有太多員工，看來只有我的職位，能夠那麼遲起床。

早餐後略作休息，便開始了我第一天的工作。我的工作是餐廳的Floor Staff，在澳洲是這樣稱呼侍應的。主要工作很簡單，就是收拾客人的食具。其餘的工作還包括確保刀叉、茶啡、調味料供應充足、替大水筒充飲用水、整理食物區的清潔、抹餐桌等等工作。曾有相類經驗的我，這些簡單的工序絕對勝任有餘，在小菲教導下，很多細節功夫都很快學會。始終有一個熟識的人帶領，在陌生的環境下也沒太慌張。對比要求多多的香港服務業，這裡近乎毫無服務標準可言的工作，無疑十分簡單。其實，從事服務業多，便知香港人被縱壞了，像這種簡單的服務態度，對於員工及客人來說，可能都較輕鬆吧？小菲見我上手很快，便告訴我：「當你熟手以後，經理便會安排你當上帶位、獨自上早餐的班、落單等等事宜，那些工作會較有挑戰性，我也當上過一次帶位，感覺蠻好的。」其實我覺得這些「手板眼見」功夫也實在太無聊，能夠當上較有滿足感的位置，即使壓力較大，我也願意的。

餐廳主要接待的是旅行團的團體餐，基本上用膳的客人八成都是旅行團團友。由於Fraser Island的旅行團是「獨市」經營，小菲說，每個導遊都很快會認得到，只要記著他們的旅行團人數及先後次序，替他們安排及清理座位便方便得多，而且，跟導遊打個交道，有甚麼旅行團想參加也比較方便。因為，員工可以免費參加所有旅行團，若跟導遊熟稔了，某程度上較易確保旅行團有足夠位置。

一團又一團的旅行團來來往往，我看著那些客人興奮地分享著照片，也很期待可以盡快遊覽這個著名的島嶼。

餐廳的工作很簡單，最難受的倒是全間餐廳均沒有空調，甚至只有兩把風扇，我難以明白餐廳何以那麼「節約能源」，即使不欲破壞環境，至少也多加幾把風扇吧？我看見很多客人都熱得不耐煩，更別說正在工作的我，熱得汗流浹背。小菲知道我怕熱，她告訴我：「忍耐一下吧！很快便習慣了。」小菲和DJ都不斷跟我說同一番話，我也希望自己能夠「很快習慣」。那時，我又想，我在這裡熱不可耐，最少還是室內工作吧？對比起室內農場工作的背包客，我其實很幸福了。

於是，我在澳洲第一份正式的工作中，學會了忍耐，對我往後的旅程有莫大幫助。

在餐廳是一天上兩班的。我未有經驗上早餐的班，於是，晚餐我也要負責。餐廳的副經理看見小菲教我教得不錯，我也「上手」挺快，便放心由小菲教我工作，而她全不過問，感覺也較自由。過夜的旅行團不多，於是，晚餐的工序原來更簡單，較特別的，只是將結束營業時，要整理室外的桌椅，及預備翌日的早餐擺設。

下班後，小菲提議不如去海灘看星星，我當然願意。

離開了餐廳及商店約十米，便進入了伸手不足五指、一片漆黑的環境。雖然海灘的距離不足一分鐘，但微弱的光線不足以引路，我和小菲都開了電筒，小心翼翼的步向海灘。

「嘩！好美呀！」這是我發自內心的讚嘆及尖叫，甚至興奮得在沙灘上伸高雙手奔跑。因著眼前的星空美得震撼，我竟覺自己眼前此景，感動得有點眼濕濕。

這一片廣闊的星空，成千上萬的繁星在眼前不住閃爍，甚至清晰看見在群星中抹過的銀河系，那是我在Photoshop過的名信片、在太空館中看到的「假星空」不能相比的景象！有一刻，我覺得自己已離開了地球，在漫無邊緣的活翰宇宙中流動，眼前的壯麗奇觀，仿令人感到時間歸於靜止，人間的貪嗔怨癡全歸虛無，一切從此變得永恆。我從沒想過星空可以美得令人陶醉，這是我頭一次感受到自己在宇宙中的渺小。我定神望向星空的一角，一顆流星在我眼前掠過，未幾，另一顆流星又跟它交叉劃過。那當然沒有電影中的流星那麼誇張，為時大約半秒吧，我卻為著此情此景興奮得尖叫起來，這是我一生中首次看見流星！

那刻，我很天真地許了一個願，我希望有天可跟晴晴來看這片星空。

「哈哈，我從未看過Jacky興奮得像個小孩一樣！」小菲指著我大笑。

「這裡真的超美呀！你沒感覺嗎？」我問她。

「這個當然美了，我之前己經跟大姐他們來看過了，頭一次來，我比你還興奮，嘻嘻。」小菲吐吐舌頭，「真的謝謝你，沒有你幫我們，可能大家還在城市裡頭團團轉，哪有機會看見這些景色。」

「你謝了我很多次啦，這個資訊是你分享給我，我要謝謝你才是。」

「說得也是。」小菲伸個懶腰，在石灘旁坐下，望著星空靜默了一會，道：「我開始喜歡這裡了。」

「我也是呀！說真的，一個星期之前，我都沒想過能有這種生活。」

「我來澳洲根本沒想過有這種生活，我還是想，在農場呀、工廠呀打工，要不就在城市裡面做黑工，到最後，大家都只是為生活奔波，幹著最低賤的工作，怎會有這些體驗？這是一種在城市裡面無法體驗的生活呀，我在台灣，你們在香港，應該也沒有這種生活，也肯定看不到這麼壯觀的星空吧？」

「台灣比香港大，應該也有這些地方，香港就真的很少了。」

「如果可以，我想在這裡待上幾個月到半年，一定很舒服。」

「應該蠻不錯吧？」那一刻我真的這樣想，「除了比較熱以外。」

「那也是的，其實我也覺得很熱，但是，來澳洲就是要鍛鍊自己，你很快就不覺得太熱了。那就當作是最原始、最自然生活上的補償吧！這裡的生活很簡單，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是最親切．．．這裡的人每個都很好的。我不知道這是否大家的本質，至少在這一刻，大家都是展現著最友善的一面。可能，這個島上沒有甚麼競爭，也沒有甚麼煩惱，一切都是簡簡單單，人也活得較開心吧？」

我和小菲在石灘上閒聊很久，似乎認識了他們一個月，都沒有試過這麼真切地交心聊天，我這才發現，原來小菲並非我心目中那個笨笨的女生。她有很多夢想，對社會時事都有很多獨特的見解。她很好奇香港的生活是怎麼樣，我約略向她介紹了香港，她跟我約定，某天一定要來香港，由DJ和我充當導遊，我欣然答應。那時，我真想過這約定會成真。

突然，小菲改變話題，給我裝個神秘的樣子，問道：「對了，你跟你的春天怎麼樣？」

「甚麼春天？」我一臉疑惑。

「那個在雪梨認識的女生呀，我跟大姐說，她是你的春天，你們應該有甚麼曖昧故事吧？」

「甚麼春天夏天？哪有啦！」我沒好氣說。

「別害羞啦，承認吧！」小菲堅持「迫供」。

「只是旅途上認識的朋友，像你、像大姐一樣，沒．有．啦！」我鄭重聲明。

「那麼．．．哼．．．在Brighton Beach跟你合照的女生呢？」小菲裝個鬼臉，「這個你別否認呀！」

晴晴的笑臉馬上在我腦海劃過，我一時間啞口無言：「那個．．．」

「春天是跟你說笑，那個女生我肯定你很喜歡她，你跟我合照都沒有笑得那麼開心，又不見你搭著我的肩膊。」小菲說，「我從照片中看到，就知道你很喜歡她了，你不想說也可以，但是如果你有甚麼感情問題，我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

換著是別人這樣口沒遮攔，我可能已經發怒了。因為我很想念晴晴，她連日來完全沒有回覆我，已成了我心中一條刺。我看見小菲發自真心的問候，便向她說了晴晴的事。

小菲聽罷，定神地看著我：「嘩，沒想到Jacky那麼深情專一，我要重新認識你！」

「那我在你心中是甚麼人呢？」我無奈地說。

「說笑吧！其實我聽完之後很感動，如果有人花心思去做禮物給我，又去機場接機，我一定會很感動吧！」

「對呀，就是感動，沒有了。」

「其實，每個女生都喜歡有人待自己好，我就不相信她完全對你沒感覺！」

「不是吧？」

「是呀，你看她還去墨爾本找你。」

「只是碰巧路過吧？」

「別這樣想好吧？從一個女生的角度去看，每個女生都希望有一個男生對自己那麼好，我倒覺得你做得很好，喜歡一個人就要去追，下次見面跟她說吧！其實我也跟大姐說過，你跟晴晴的樣子很配，你跟我說她是你的女朋友，我也會相信，這些就叫做夫妻相吧？」

我想起了Mary的「陰謀論」，與小菲的直線思維相比，這樣想，可能真的會活得比較快樂。

「哈哈．．．真的嗎？」小菲這句話，令我打從心底笑出來，「謝謝了，哪有這麼誇張？」

「Jacky你臉紅了，哈哈哈，你好可愛！」小菲一言令我更覺臉頰紅得發燙「真的，繼續努力，她應該會感動的。你有想過跟她之後怎樣？未來如何吧？」

「喂，你有想過自己的婚禮會是怎樣嗎？」晴晴問我。

　　「沒有想過呀。」我只希望新娘子是你就足夠。

　　「我希望自己辦的是個小型婚禮，請自己最好的親朋戚友就足夠了，請太多人很麻煩呢！而且，跟自己最愛的人一起就夠了。」晴晴突然不明以地憧憬著。

　　「好呀．．．」我若有所思地說。

　　小型婚禮，我永遠記著。

「我能不能夠再次她也是個謎．．．」我默言一會，「我想，我應該會繼續追求她吧．．．說真的，我一輩子從未這麼喜歡過一個女生，一個我竟然喜歡得因為她而出走的女生．．．」我深呼吸一口氣，「我覺得晴晴就是我想找的人，雖然我還沒有追到她，我卻想，有天可娶她就好了。我希望，我的一生都可以愛著她，跟她一輩子在一起，應該是最快樂的事情了。我經常幻想自己有天可以跟她結婚，婚禮上的她會是甚麼模樣？我對她許下一生承諾時，又會說些甚麼話？在我喜歡過的女生中，從未有過這樣子的想法。原來真正喜歡一個人，是有那麼濃烈的感覺。每次跟她在一起都很想永遠不分開，我很喜歡跟她在一起，我有甚麼都想跟她分享，她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在心底裡，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說話，我都不願忘記。我生怕遺留了甚麼回憶．．．即使是一些我和她之間瞬間即逝的事情，再無聊的說話，我都好好記著。我很怕某天她在我生命中再次消失時，我還有這些回憶好好伴著我。我努力地記著她的喜好、捉緊她的性格，只希望能夠好好保護她，我更想給她幸福。這就是愛情嗎？哈，我也不知道。」

我把埋藏心底已久、積蓄得快要令我爆炸的說話說出來，小菲不作一言，靜靜地擔當著聆聽者的角色，我續說：「我知道晴晴是個很幸運的人，但是，我就是有點瘋狂，每次看到別的地方有甚麼天災意外，總會不情由的擔心晴晴會不會身在當地。當然，我無權過問，我只會單純地去擔心她，最後知道了她安全，才會鬆一口氣．．．怎說呢？可能她在我心中始終都是慌張的性格吧？所以，我總會擔心她有甚麼意外。不過，她不會知道有多想她，知道了也不會管我．．．」我想起了「311地震」，還有她銀包被偷時，自己擔心得要命，曾感到自己是多麼天真，「我怕過份的關心會給她壓力，而事實上，只要她不告訴我，我永遠都沒可能知道她身在何方，要給她打個電話都很難。可能，這就是愛上空姐必經的階段吧？唉．．．我不知道可有機會再見到她了，我很怕她又突然在我生命中消失．．．我真的．．．好想念、好想念她．．．」嘆息一口氣後，心情舒暢得多了，小菲定神看著我，「對不起，我說得太嘔心了吧？哈哈，我從來沒有跟人這樣子說過，對你說出口後反而舒服多了，希望你別覺得我太傻了。」我尷尬地微笑。

「沒有啦．．．」小菲定神地看著我，「嘩．．．Jacky，你真的超愛她！其實，你剛才的說話超有感情，我從未聽過有男生說這些話！不瞞你說，我很羨慕晴晴，她有一個人這麼愛著她，她已經很幸福！」小菲認真地說，「你剛才說得很好呀！我不是晴晴本人，也聽得很感動，你這麼一番真情的說話，對著我當作練習好了，有一天一定要跟她說！放心吧，你一定有機會再見她的。我之後真可叫你深情Jacky。」

「其實我跟你說完之後，覺得有點尷尬。」我無奈地笑。

「哈哈哈．．．」小菲指著我大笑，「Jacky你真可笑，有甚麼尷尬？這是你發自內心最真情的說話呀！我肯定你一定是個好男人，放心呀！女生會喜歡的。」

「唏，別說我好男人，在香港，『好男人』．．．有別的意思。」我最討厭人說我是「好男人」。

「甚麼意思？」小菲疑惑地問。

我不欲解釋：「總之．．．就不太好啦，無論如何，很感謝你聽我說了這麼久。」

「沒事啦，我也很高興聽到了這麼深情的故事，原來世上會有這種男人。我對你改觀了，真的！Jacky很man呢！這是我自己的感覺了，這麼真心真意愛一個女人的好男人，是很man的！」小菲手舞足蹈地說，「呀．．．對不起，不稱你做好男人，哈哈！全力去愛，一定有好結果的！」

「她只當我是朋友吧？又如何。」我嘆息。

「每對情侶都是從朋友開始吧！努力繼續去追求她，終會感動她的。對了，有天你跟她求婚成功記得找我，我馬上從台灣飛過來參加你們的婚禮！你要記得，我可聽你說了一晚的嘔心的情話呢！我保證，我的賀禮會是最大份的！」小菲誇張地說。

我不知道這是小菲太單純，還是我想得太複雜。我覺得，晴晴對我的態度極其留在「好朋友」階段，僅此而已，永遠難進一步了。但是，我仍很感謝小菲對我這一番鼓勵。我很懷疑，往後的旅程中一直鍥而不捨地追求晴晴，是否因為當晚小菲給我過多鼓勵所致。

「謝了！若真有這麼一天我一定請你，你要來才好！」我笑說。小菲那麼樂觀，難道我還要繼續悲觀的想法嗎？

「當然了！約定啦！你要加油！Ush！哈哈哈！」

「好了，晚了，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