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英文片名:Limbo
鄭保瑞可說是香港電影最大膽,同時又最願意嘗試類型片種的導演之一,從一鳴驚人的《恐怖熱線之大頭怪嬰》與《熱血青年》,拍出了港產片難得一見的恐怖視野,再到後期的《怪物》、《狗咬狗》、《軍雞》的極致陰沉悲情,再到《車手》、《殺破狼II》等作品嘗試在商業與類型片中平衡。當他在中國拍了三部《西遊記》回歸香港後拍部《智齒》,卻回到了《狗咬狗》、《軍雞》一類作品的癲狂,無論故事與影像也拍出香港難得一見的視野,可說是香港電影近年最重要之一的作品了。一承鄭保瑞往作對低下階層的描述,《智齒》談幾線糾結人物命運的暗暗相連,背後的悲情亦想起了《殺破狼II》的宿命論;那種無奈悲情的局面,推向至結局無處可逃壓迫感,仍是鄭保瑞最擅長的本領。《智齒》用上全黑白畫面示人,並非為了「搏攞獎」之效,而是全有劇情所需;故事一干人等的「垃圾」生活,也得要用上黑白才能展現故事的無奈與悲情、連串動作場面的亂局;因為黑白的畫面,《智齒》又別有一番獨到的影像美學。在《智齒》中的香港仿似是黯淡無光,甚至讓你沉淪得分不清黑夜白晝,卻是展現了香港難得一見、被遺忘了的一面;抹去了彩色的垃圾影像幾有幾分美感,即使那是令人不安的影像,竟如同藝術品般精美。一個扭來扭去、曲折離奇的故事,《智齒》有著鄭保瑞一貫的壓迫張力與追看性,在視覺效果與技術上更展現了香港近年難得一見的火喉。
城中發生連場殘暴兇殺案,死者都被切下了手掌。警員斬哥與新人任凱接手調查,發現兇手都仿如隨機殺人。在毫無頭緒下,斬哥遇上了昔日的殺妻仇人王桃,內心潛藏的恨意讓他屢行事衝動偏執,更令任凱意外失槍,茫無頭緒下,王桃反成了他們的破案最大線索...
鄭保瑞的電影最可觀就是其極具個人風格的作品,拍出了香港較鮮會出現的陰暗題材,或許你會覺得他的電影太偏激絕望悲觀,可又往往能道出了現實中的種種無奈。當他自《殺破狼II》後轉拍幾部《西遊記》,誤以為他正式「北上」後,沒料到他回歸香港拍這類本色之作,還沒有失禮。《智齒》表面是一班毫無關係的角色,怎也難想像他們怎會連結在一起,中段甚至出現了斬哥與王桃之間的你追我逐,稍一不慎隨時會令故事離題萬丈,可鄭保瑞的功架依然,總不住會緊扣主題,告知觀眾你還是在看一部調查兇殺案的題材,偶爾出現的血腥暴力場面依然火喉十足,足讓你精神為之一振、凌厲的動作場面同樣令你看得屏息,即使作為偏鋒的黑色類型電影,仍不失娛樂性與觀能刺激。雖然,這一次的「三級」已經收歛得多,個人覺得三級或不在暴力而是意識上,惟這些暴戾的場面還是導演的耍家本領,影迷還沒有失望。
《智齒》在宿命滲入濃烈的贖罪戲題,劇情連環緊扣發揮,戲味十足
對比往作所談的宿命,這一回不止在宿命,更是一回贖罪之旅。近年許多電影都談贖罪、救贖,也沒有此作的贖罪般深刻,切切實實能讓你代入了主角的處境中。王桃與斬哥兩位角色仿如互相依存般,兩人都有自身的秘密,雙方也有欠了對方的理由,這種關係既是宿命的糾結,也預料得「出得嚟行預咗要還」、彼此同樣為對方留下了不能磨滅的烙印,這種「烙印」最終也得要奉還。兇殺案只是一個背景,用以在襯托角色之間依存的關係,寫來戲味十足。這類故事如稍推得太盡就會失控,較經典例子就如首集《掃毒》,可《智齒》劇情連環緊扣,查案之餘也沒有將這段關係推搞得離經叛道;即使劇情同樣悲得極致、悲得近乎無可宣洩的地步,最後甚至會令你無奈得暗暗落淚,收結仍頗具戲味,更屬情理之內。這既能見鄭保瑞導技有功、幕後與銀河影像長期合作的歐健兒,劇本一樣功不可抹。
《智齒》的故事與劇本充滿玩味,幕後的技術層面也是近年鮮有的精彩,先得一讚電影用上黑白處理的決定。常笑說近年一部電影為要「搏攞獎」,把之變成黑白一定會令評審們垂涎三尺,哪管拍得平庸無味都一樣隨時能殺入「最佳電影」。起初生怕《智齒》是否又純粹為了「搏攞獎」,卻驚覺黑白才是展現這種雜亂無章畫面的最佳手法。在用途上,《智齒》要展現的是一個黯淡無光的世界;這仿是個罪惡的溫床、日月無光,你甚至間中分不清主角們身處於早或晚、黑白在其敘事上便能突顯到那種身陷罪惡輪迴的感覺。在感情上,這一班角色無論正邪各方,全均是沒有出路、沒有希望的人,哪怕是他們查案時遇上的各式人等、身陷於後巷與垃圾堆中查案,都得要黑白才能展現到那種絕望悲情、烘托出所需的情感,可又不至令你覺得過份煽情;鏡頭不斷對比「五光十色」繁華鬧市與絕望困局只差一線,黑白更能提高得其鮮明的對比,當中如益豐大廈一帶的追逐戰,在黑白畫面下更展現得末日的感覺。在影像上,因著《智齒》不時出現極複雜的鏡頭,黑白鏡頭反能讓觀眾更能集中欣賞畫面,當中像末段的暴雨場面,光暗反差令質感更分明,細緻得連雨水的線條都能清楚看見,更是難得一見的影像盛宴。
《智齒》動作場面大部份都選取被觀眾遺忘的地方,個人尤喜歡一段斜坡追逐戰
雖然鄭保瑞已拍了《西遊記》一類超級大製作、於《殺破狼II》也拍了為人津津樂道的一鏡直落監獄戰,可這一回並沒有繼續挑戰大製作,這類中小型作品的動作場面,一樣相當可觀,甚至拍出了耳目一新的動作效果。近年,香港動作電影如《怒火》、《拆彈專家》系列等,都會傾向搭建大廠景去拍攝動作場面,務求與荷里活製作級數看齊,這當然有其可觀所在,可像《智齒》般遊走於香港各地最低下階層的場景,像是後巷、唐樓、天橋底、停車場等等,一樣可以拍出令人屏息的動作場面。正因為利用實景拍攝,有效運用上地理位置,上演幕幕「唔係你死就係我亡」的打鬥,更讓實感大大提高。數場於垃圾堆中的打鬥、唐樓後巷的追逐戰,鏡頭調度穿穿右插,無需炮火連天的大場面,完全用盡鏡頭去說故事,無論攝影與剪接技巧俱嘆為觀止。《智齒》作為一部延期多年的作品,不單為觀眾帶來了一連串你從不會走入的地方,也保留了許多香港已消失的景色,像土瓜灣榮光街一帶(突然一個wide shot竟有幾分IMAX氣勢)、觀塘裕民坊一帶等等,都保留了消失前一瞬的美感,裕民坊作為故事的重要場景,拍來更帶幾分超現實的魔幻美。雖然在現實中我們都知道香港是個極端沉鬱、已經再沒有任何希望可言的城市,惟《智齒》並非如近年社會議題片般由對白說出,而是真由畫面上娓娓道來香港的不堪、人與人之間的冷漠、繁華背後被遺忘的另一面,已是一回技術上的演示。
演員方面,林家棟縱被提名亞洲電影大獎「最佳男主角」,個人覺得他近年的角色路線略感重覆,演出反如與《手捲煙》一類作品分別不大,最驚喜是劉雅瑟的演出。她來港發展演出過《麥路人》後(其實《麥路人》拍得比本片更遲),又演一類超悲情角色。初則楚楚可憐,繼而歇斯底里,再到內心完全被掏空的崩潰與絕望,甚至得演出意識大膽的場面。整個角色徹頭徹尾就是一個「悲」字貫穿全片,演來七情上面卻不過火,又不乏細膩的內心戲,感情拿揑準確下,完全能透過她的表情感受到她的痛楚與懼怕,讓你看得極致心痛,隔著銀幕都想擁著她痛哭,最少應堪個影后提名吧?池內博之演個大反派,雖然角色戲份與對白也不多,每每出場單靠眼神演戲同樣超懾人、壓場感極強,一樣極為搶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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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括而言,若《殺破狼II》後曾讓你生怕鄭保瑞會否就此變質,《智齒》絕對可讓你放心,我們久違了的鄭保瑞終於回來了,將一個悲情暴戾的題材拍得如此狂暴具火喉,還是他最耍家的示範作。除了他的導技外,歐健兒的劇本(或也居功雷米的原著小說)、美術、剪接、燈光、音響、化妝,都是香港難得一見的高水準,而幕前劉雅瑟、林家棟、池內博之的演出也令電影錦上添花。雖說《智齒》或不至於完美之列,幕後也有不少可改善的地方(如幕後犯案動機)、後半段動作場面略嫌冗長,仍無損全片的可觀性。在香港可能再也不能拍出如此類陰暗題材下,《智齒》更是彌足珍貴,敢斷言這將是香港近年最重要的電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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