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放假回來後，Annie熱情地向我介紹一位德國女生。她曾是這裡的員工，不知甚麼原因請了一個短假，如今再回來工作。Margaret骨架很闊，談不上健壯更有點胖，體型向橫發展。假如她剪短頭髮，從後面來看，我相信隨時覺得她是個男生。Margaret不苛言笑，帶點冷漠的態度，已先令我對她沒有太大好感。

Annie介紹完畢後，友善地說：「Why don’t you guys team up today? Both of you are experienced, you guys can do it!」Margaret擠出一個挺虛偽的笑容：「Yo! Nice to meet you!」Annie續說：「Jacky, you can make one more friend!」

能否成為「Friend」，只有雙方才知道，Annie的好意，恕我不能接受。

人夾人緣這回事很奇妙，能否成為朋友，其實很快便能知道。我和其他背包客員工談不上深交，但合則來不合則去，拍檔時閒聊幾句也無問題的，卻不如Margaret般帶點命令式。

「Such a mess! Fuck!」Margaret打開門便跟我說。其實我不覺得這個房間有多亂，但我覺得總要和應一下：「Just do it anyway, yeah, fuck that!」

後來，我才知道「Such a mess」是Margaret的口頭禪。

Margaret聽見了一句粗口，大抵感到我是同路人，帶點得戚地向我笑：「Good, good, good…」她看看滿地的雜物，點點頭說：「Alright! Let’s finish this fucking mess!」她並無任何意欲開始工作，打開雪櫃看到那些工作時早已見慣不怪的啤酒，便骨碌骨碌地喝下，大叫：「That’s nice!」然後，她把客人遺下的東西包起：「That’s mine, cool!」

一般而言，無論是Annie還是其他背包客，均會把雪櫃內的食物均分。

Margaret拿著啤酒，乾脆坐到廚房的流理桌上，順手把碗碟拋到一邊，問我：「How old are you, young man?」我說：「22, and you?」Margaret閃過驚訝神色：「wow, I am 21.」她再無意義地喃喃自語：「Yeah…」她喝完一瓶啤酒，隨即開啟第二瓶，已喝得臉有點紅。我不太想理會她，拿起床單打算去做床。Margaret見狀，馬上說：「Hold on, hold on, why you do the bed first? Go, go to do the bathroom!」她再喝下一口酒，大喊：「I will do the kitchen, I hate working in bathroom… Such a fucking mess!」

我沒好氣地拿著毛巾走進洗手間，驚見Margaret隨便把水撥得整個廚房滿是水，邊喝著啤酒邊哼著歌。

要我清洗洗手間並無問題，我和Annie拍檔時都不時會清潔洗手間，倒沒有太大怨言。當然了，誰會喜歡清潔洗手間？又髒又臭，有時候碰上那些黏糊糊的毛巾更覺非常嘔心，但這是工作之一，並沒說討厭不討厭，大不了輪流來做，但Margaret那命令式態度倒令我反感。

清理洗手間不需太多時間，轉眼間便完成了，我回到廚房，看見Margaret仍拿著啤酒在發呆。她看見了我，大抵知道我已完成，馬上裝出一個很忙的樣子，猛力地拭抹那些盤子：「Done? Good job.」我不喜歡她把我當成下屬或助手，更不想因她而拖慢我的進度。我沒有理會她的說話：「How about we do the bed first? Then you can move on to the dishes.」

澳洲對員工的保護很好，做床一定需要兩個人，雖然，我和Annie拍檔的話，有時候太忙，一個人也可以做到，我只不想Margaret太空閒。

「Sure! Why not! Let’s do it! Yeah!」Margaret繼續她那一副「hyper」的感覺，「Shit, such a mess!」她隨手把一個枕頭拋到地上。其實，我不覺得有多亂。

還好，Margaret做床時倒也認真，也基於她的體型「龐大」，勝在力度十足。

在這個時候，Margaret開始跟我有點「正常」對話。她也是Working Holiday，大概早我幾個月來到Port Douglas，其時正值淡季，她完全找不到工作，在她的錢接近花光時（她直言花了不少錢在酒身上），這家渡假酒店聘請了她，她才留下來。可是，淡季始終淡季，工作時數愈來愈少，甚至偶有零入住率，她覺得長此下去已無希望，又見自己已有一筆錢，便跟Shane「請假」，玩了一陣子後，看看情況如何再作決定。終於，她山窮水盡、身上只剩下幾百元，決定「吃回頭草」，又回來這裡，而現時正開始步入旺季，時數可能會較足。

我不太明白，何以外國人總無儲錢習慣？

不過，Margaret告訴我，Shane的妻子Jenny不是好人，總愛把員工時數亂扣，叫我要有心理準備。我不知Margaret此言是否屬實，有個預備也是好的。

Margaret的「變臉」程度很快，給了我一番「溫馨提示」，沒有一會卻又回復本性，回到廚房前又繼續命令我：「Hey, dusting everything, GO!」

我不禁光火：「I know what am I suppose to do, just don’t order me, OK? I worked here for almost a month!」聽完她的故事，我心忖，我隨時比Margaret經驗還要多。

「Fine, then that’s great.」她略頓一會，露出一個帶點疑惑的笑容：「It seems like you guys work very fast, is it? You know, well, Asian.」

我心知外國人總覺得亞洲人任勞任怨，當然了，對比起這個多說話少做事的歐洲人，亞洲人當然有效率得多。我不想她又對此有所偏見，給了一句可有可無的答案：「I don’t know, see how you think. For me, I am doing what I have to do.」Margaret翻了一個白眼，我不知道那代表甚麼意思，她說：「That’s good then, I thought all the Asian love to work.」我覺得此言帶點種族歧視，但我沒有興趣跟她爭論下去，便回頭幹活。

我見Margaret拿著毛巾在廚房隨意掃來掃去，全非在認真工作，但這是她自己要求的工作，我完全沒有理會她。為免被Margaret拖慢進度，除了廚房以外，我已把其餘部份打掃好。在我們準備離開時，Annie便過來看我們進度如何，仍是一貫友善的態度：「How’s everything? Good team work?」Margaret馬上裝著忙，把過量的清潔劑噴到廚櫃上說，抹著額頭上那「看不見的汗水」：「Yes! Jacky is a very good teammate, he helps me a lot.」看來，Margaret真覺得我是她的「助手」，我也得承認，我真是在「幫忙」她，我不屑地勉強嘴角微彎，Annie不以為然：「Then go ahead!」

這一天的工作，其實我做得很不爽。若說「厚面皮」程度，Margaret可算難得一見。頭一家房間她有「幫忙」清理廚房也好了，隨後她總有意無意地走開。由於這所渡假酒店的床單被鋪，需要繞一段路才能拿得到，極其量來回也不過五分鐘的路程。Margaret往往用「拿床單」的藉口，消失接近廿分鐘才回來，然後「幫忙」打掃、清理那個我已完成了大半的廚房，才隨便吸塵便算。最後，Margaret大言不慚地說：「Ah, Jacky, I want to take a smoke break, I will be back soon.」我原來只是「被通知」，她隨後失蹤接近半小時才回來，又對我多加挑剔，訓示我浴缸不乾淨、廚房有污漬，我語帶諷刺地說：「Because I have to work on my own, so you care everything right now?」Margaret不語。

在最後幾家房間，Shane過來跟我們說：「I think some of the kitchens is not well done, would you mind doing them again?」還幸 Margaret沒有在Shane面前把責任推在我身上，總算她有點自知之明，待Shane離開後，她卻跟我說：「I told you, pay more attention when we are doing the room, see? We have to do it again?」我真的按捺不住：「Ha, you are so funny. Don’t you remember those kitchen was done by you? Now it is my fault? I have to take my time cleaning up your mess, did I blame you? Did Shane say that we have to do the bathroom? No! Only the kitchen done by you!」Margaret一時啞口無言，我知道這是她的弱點。當然，作為拍檔，我們有責任互相檢查，我卻不想把Margaret那部份工作也一起做。而且，Shane的要求不高，起碼我從沒試過要重做，若連Shane都說要重做，那麼一定很糟了。

果然，雪櫃沒有融雪、洗手盤的殘渣隔又沒有清理、碟子摸上手更是油膩膩的，看來Margaret連最基本要求都不能達到。我開始懷疑，當日Shane是否有心把她「放長假」。

坦言，我沒有所謂，反正這是時薪，多得Margaret的錯失，令我多了一小時的薪水。反而，Margaret這典型的大懶蟲，原來早已約了同事下班後去酒店飲酒，要她重做一遍，她當然不情願。臨下班前，她跟認識了不足半天的同事裝作很熟稔的樣子，搭著我的膊頭說：「Jacky is a very good teammate!」我真想贈她一巴掌，她續說：「We are going to the bar, have a drink, would you like to join us?」我當然沒有興趣，但我還未來得及回答，Margaret便說：「Well, I beg you are not interested, right? Then see you tomorrow!」我不知道她們在酒吧說了我多少壞話，只覺Margaret真是一個正宗的臭婆娘。

大概Margaret真覺得我是個「好拍檔」，隨後的幾天竟都跟我「拍檔」。經我一罵之後，她的工作態度確有改善，但仍是非常散漫，加重了我的工作量。我跟Annie投訴過，她竟說：「I think you guys may have some misunderstanding? Margaret is a good worker, I enjoy to work with her.」我只覺每天如活在煉獄。

幾天後，Margaret再拉了幾個朋友來工作，我更感自己的存在價值極低。由於人手過剩，Shane開始要裁減人手和時數，每天被扣時數的人，永遠都是我，後來甚至演變成「被通知」：「Jacky, take a day-off tomorrow.」我開始覺得，隨了Annie之外，這類似乎上下皆是「同黨」，我還是早日謀求後路較好。於是，我開始留意空缺，也在當地的報紙上看求職廣告。始終，我住慣了Port Douglas，縱朋友不多，我都蠻喜歡這小鎮，就是不想工作了一個月便離開。

Sayuri似乎也遇上了同樣的問題。我向她說出這些不知所謂的待遇，原來她在餐廳也有類似經歷，有天晚上，她竟然只工作了一小時便被老板叫下班，更連一份晚餐都不能拿到。她說：「I don’t know why the Asian cannot get respect here, we are the one who do our best, but not those European.」我無奈地說：「Because they are European, it is the main reason.」她說：「I don’t know, I just feel that, it is unfair.」從Melbourne一路走來，看盡不少種族歧視的工作，也深知亞洲人一味做做做，做完後連應有的待遇都不能享有。我經常在想，假如這些地方沒有我們這批亞洲人，他們真能撐得住嗎？

幸運地，我發了幾份求職信後，沒兩天便要幾間酒店回覆，表示他們急需員工。我選了一家薪水最高的酒店，也同是公寓式渡假酒店，看來，Port Douglas真是一個好地方，工作多得能夠給我自己選擇！

待我決定辭職後，我又收到Shane秘書的電話，一把我很討厭的女人聲音，每次都是她打電話來叫我請假。我很懷疑這些放假的決定，是否由她來決定，我相信Shane不會這麼過份。

她一如以往，帶點無情地說：「Jacky, day off tomorrow, ok?」這次，我可以大敢質問她：「Can I say no?」她帶點愕然：「Ah… I am afraid to tell you, no.」我繼續質問：「Then why you bother to ask me?」她無言，我續說：「I will never show up again, I quit.」她這才作挽留：「Come on, Jacky, why you quit? We need you.」原來一星期七天有四天「被Dayoff」是表示「You need me」，我說：「I’ve got another job.」她帶點難為情說：「How much they pay you? We may do some adjustment… Maybe.」其實，這非錢的問題，哪管加我人工到時薪三十，卻每天要「被Dayoff」，我看不出有任何意思。

我說：「Sorry about that, thanks for giving me a chance to work here.」我禮貌地回應，畢竟，如非這裡聘請我，我可能還待在Tully走投無路，怎像如今般享受？誰知，秘書竟說出一句令我火光的說話：「Without you, no one can change the light bulb here…」甚麼？原來我的作用就是換燈泡？

由於整間渡假酒店的房務部只有我一個男員工，而維修部的工程人員竟又一併辭職（我不敢想像酒店的維修由誰負責），於是，這所帶點老化的渡假酒店，換燈泡便由我負責。Shane當然懂得換燈泡，我卻不明白何以這酒店每天總有大量燈泡壞掉，若要他爬來爬去換燈泡，相信身為老板，於他而言，也是一件挺煩的工作。

我突然想起了Margaret：「Well, then maybe you hire some guys? I don’t know, maybe you can ask Margaret? She seems to know everything, she can do it.」秘書再無挽留之意，便說：「OK, then good luck Jacky.」我反覺對不起Annie：「Can you help me to say goodbye to Annie, just tell her that I am happy to work with her.」秘書說：「Of course. I will tell her.」

新工作的渡假酒店薪水比較高，而且時數也較多，連同晚上的洗碗工作，我相信終能嘗到「週薪破千」的滋味，想起也不期暗笑。我連忙騎單車到那渡假酒店視察環境，那是一家位處4 Miles Beach旁的酒店，與一眾酒店相比，其位置不算方便，於我而言，卻繞過一條馬路便能到達。騎單車的話，上班時間少於五分鐘便能到達，非常便捷。酒店面臨無敵海景，格調也比較高級，單從外圍走一圈，已覺酒店的氣派遠勝從前。看來，我轉運了。

晚上，我告知Tony一家這個消息，他們都覺得我很幸運，剛想辭職，便馬上找到另一份工作。他們告訴我，其實Port Douglas確有很多工作機會，遇上不滿的工作，別為難自己，畢竟亞洲人不是用來欺負的。這個消息也給Christie很大鼓舞，她工作的酒店是鎮上國際知名品牌，但是員工福利也很差，她也正計劃轉工。不過，我們都不約而同地慨嘆，沒法子吧！誰叫人在異鄉，要看別人面色做人？